赤兔子

@楼诚深夜60分
关键词：前半生

巴黎往事部分略有私设，是为了撒糖糖！！！
感谢阅读，食用愉快！！！！

1.
敬老院有个很老很老的老人。戴着金丝眼镜，十分儒雅，却又不失气势。镜架上有一些破损和裂纹，明显是有些年头的物件儿了。
像是和他本人一样，有着看不出年份的神秘，沧桑与深邃。
他是个很优雅的人。
他不像其他老人一样，每天都呆滞地等着家里的人来看望他。他从不等待那些人，不只是因为等不到。他喜欢读书看报。看的不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，而是时事政治，金融军事之类的。世界名著什么的他也看，国家给他的抚恤金，他就买了许多书，整整齐齐地排着。对那些来敬老院做义工的人，他也不乱发脾气，总是笑得温和极了。要是有人同他谈论一些事情，或者请他讲述自己的经历，他也是笑呵呵的，慢慢地说着。
闲下来时，他就会用很厚的本子，写日记或者随笔。他的日记通常是回忆和记述。他回忆的通常是过去的那天发生的一些事，称得上事无巨细，记述反而寥寥几笔，这是他唯一颇有些奇怪的地方。
他真的是优雅至骨子里，连名字都雅致极了。
他的姓氏很少见。
他叫明楼。

2.
明老先生是个很有故事的人。
其实他有故事也确在情理之中。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，有几个没有故事的？
他们这些人，连眨动的眼睫毛，似都在讲述着故事呢。
明老先生讲得一口好普通话，可是他是上海人。据说以前还是个大家族的大少爷，还出过国留过学，是那种在巴黎街头手持玫瑰，讲着法文的浪漫贵公子。
然而他似乎不单单是一个名门少爷。他还有个身份。
他是那时上海地下党的高层人物。
事实上他不止是地下党的高层人物，他还兼任国民党军统高级特务，新政府的一个什么高官。整个上海滩，没有不知道他的名字的。
不消他说，听者便能想到，他的生活有多么多彩。行走在刀尖之上，悬崖边旁，连呼吸都带着鲜血的色彩。
他周旋在三方势力之间，苦苦支撑，以求救国，贡献着实很大。可是他身在敌后潜伏，六十年代间被打作投机分子，右翼分子，也就不奇怪了。
他说起这些，没有一点应有的委屈与愤懑。他很平和，甚至带着经历的感恩一般。
明老先生说，经历那些东西，任是谁都会有不平之怨。可是我倒有些开心。开心他早都战死，开心他没有经历这些。他那样的聪颖坚韧，可是他经不住这些的。
他呀，经不住来自那些人的折磨。
但是，明老先生口里的他，是谁？

3.
听的人问，明老先生就喝了口茶润润嗓子，笑得不疾不徐。
“我有一个大姐，两个弟弟。那两个弟弟，都是收养的。我的大姐在战中牺牲，我的小弟假死，隐姓埋名去了重庆，几经辗转，再也没有联系到。”
“独我的二弟，一直在我身边，贴身陪着。可惜，没陪我看到抗战胜利。”
“他不光是我的二弟，说来不怕人瞧低了我，他呀，还是我的爱人。”
“他叫明诚。”
“我记性总是特别好。就在日军投降的前一年，对，整整一年的时候，他战死了。是我派他出的任务。他之前在上海滩大小也算个人物，死的时候却连全尸都留不下，还要带着发国难财的罪名，受人唾弃。”
“我那时的身份是新政府高官，他的身份是我的秘书处处长。他一旦暴露，我也随之暴露。所以每次一定要他亲自出任务的时候，我们都一定要做好任务失败的一切退路，那次准备的是他去走私军火。”
“结果就是，他死了，我还得在那么多人面前骂他混账，骂他死有余辜，骂他见利忘义，骂他小人。”
“看见他尸体最后的手势，我就知道，他临死时想的人一定是我。他小时候想来找我又不敢的时候，手就会握成那样。”
“那个时候我想，我就一定要好好坚持下去，替他看这河山安好，故人犹在。”
“我的爱人明诚，他是一个优秀的人。他绝不是别人说过的那样奸诈狡猾，见钱眼开，两面三刀的人。绝不是。”
“就算是，那也是学我。”
“他说的，跟谁学谁嘛。”
明老先生笑得舒展了因为年老已经皱起的眉心，是发自内心的骄傲。

4.
有人问起他们之前的事情。明老先生就点点头，转头望向窗外，连眼神都变得深远。
“我们一起去巴黎留学。但是你都不知道，那个臭小子背着我入了党。事情做的倒是对的，但是连我都瞒着？我当初怎么没打死他呢。”
“阿诚长得好看，有风度又温柔体贴，很讨女孩子喜欢。每个周末都有女孩子约他跳舞或是听音乐会，他一般都会拒绝。”
“也有推脱不过去的，就只能和我报备一声儿，陪人家去了。相比来讲我就没那么讨姑娘喜欢了――不过只是没他那么讨姑娘喜欢，可不是没姑娘搭讪的。”
“说到跳舞啊，他跳舞特别好。站在舞池中间，牵着人，翩翩地像个小蝴蝶似的。真的是很讨人喜欢。”
“他还会画画呢。他画过一幅叫家园的，画的是我家――哦，家园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，所以当然是我家。”
“也当然是他家。”
明老先生说话越来越慢，像是就快要沉在回忆中了。他从回忆往事，慢慢地都变成了回忆旧人。一字一句，说的都是那个人的身影。
明老先生学识渊博，说话也生动巧妙。
他说那个人脊背挺直，于是听的人脑里便有了傲气凛然的背影。
他说那个人拉的二胡好听，于是听的人脑里便有了他坐在亭中边拉边和的形容。
他说那个人狡黠又懂事，于是听的人脑里便有了他在家故意戏弄长兄，出门又处处辅佐于他的模样。
一字一句，都凝结了刻骨的爱。所以他的语句才能那么生动，那么准确。

5.
“后来我们回国了。我们回国的第一个年关，他便向我开诚布公了。”明显是回忆到了明媚温暖的地方，明老先生浑身都洋溢着春光。
“他那天特别严肃，就连面对那么多敌人都没有那么严肃。我觉得有点不对劲，就开口问他。你知道他说什么吗？”
听的人摇摇头。明老先生的轻笑出声，似乎有些忍俊不禁：“他说，‘明先生，我承认，我是您的弟弟。但是我希望与您的关系再进一步。’”
“我怎么能听不懂呢？你知道，那时战乱，我怕我们不能有好的结果，本来是打算拒绝。可是他的眼睛就那么严肃得仿佛公事公办地盯着我，眼里带着怎么也掩藏不住的紧张，我突然就说不出本来打算说的那些话了。什么没有好结果，只要我们在一起了，结局就是好的，就一定是好结果。”
“结果这个事情，我们自己满意不就成了吗。”
“后来我托人订了一对戒指，但是肯定是不能光明正大带上的。他就把他的戒指包得好好的，藏在他房间里。像佛教徒对佛像一样，特别虔诚。”

6.
“有一次他为了骗取敌人的信任，中了一枪，是我打的。你知道吗，他那个时候，已经成长得足够坚强了。他刚刚中枪，打了止痛针，处理了伤口，便继续伪装成没事人，配合我演戏。那个时候我好像才真正意识到，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战士。”
“我还记得我当初第一次知道他入党了之后，对他说的话。‘我是一个军人，从现在起，你也是了。’”
“事实上，我多希望明家独我一个参加革命，多希望他们都好好的。可是这不大现实。如果他们在国难当头之时依旧苟且偷生，那才不是我明楼的家人，那才是折辱了明这个姓氏。我的家人无一例外，全都走上了这条道路。”
“我的大姐，是个红色革命家。我的小弟，是个党员。――呵，至于我和阿诚，那更不用说。我们一家――无一例外。”
“我为他们中的每一个，而感到骄傲与自豪。”
“就在我们在一起的哪年过年的时候，他养母回来了。他的养母原是我家的仆人，她对阿诚做了些……很可怕的事。我的阿诚，差点就折在她那里了。”
“他的养母在被我们赶走之后，做了日本间谍，重新回到明家潜伏。本来我是准备让她走的，可是最后，阿诚还是有些心软，留她下来了。”
“说真的，我为他的这个举动感到高兴。即使那个女人最后害死了我大姐，我依然为他的决定而高兴――那是他放下了心结，那是他真正与过往告别的仪式。”

7.
“后来啊，大姐牺牲，小弟辗转失去了音信――说到这个，我要是还能再见到他，我得打他一顿，这臭小子――我的身边，就只有阿诚了。”
明老先生声音低沉：“可是，就连他，都没有从一而终地陪我。我没有怨他，我为他那时就离开感到庆幸。我还庆幸人死后没有魂灵――他要是看见这些人的所作所为，多难过啊。”
“我的阿诚他，到死都没有光明正大地戴上那枚戒指。”
“我的阿诚。”

8.
明老先生念叨着，拿出一张老旧的照片给听者看。一边给我指其中的人影，一边嘱他小心折了边角。
于是听者看见了那个俊秀好看，讨人喜欢，多才多艺的明诚。
果然如明老先生所言，芝兰玉树，气度非凡。

9.
“现在老了会想，你说阿诚他一个人躺在那个不能被人看到的地方，静静地等着血一点点流光的时候，他得有多疼，多孤独啊。”
“多想我啊。”
明老先生一个人喃喃着。

10.
“你也听完了，这就是我前半生的经历了。所有一切重要的，都是我的阿诚陪我度过的。”
“可是，我的前半生，却是他的整整一生。我盼着他再陪我过一过现在的生活，却没什么办法。”
“但是，他的一生，都是我陪着过去的。”
“而没有他陪伴的我的后半生，自那之后，都是浑噩度日。”

END

我，写了，3500+！！！
不管有没有人夸我我都得带头鼓掌！！！

以及，
一天死一个，我也真是x